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邦卫兄的新书即将付梓,他嘱我写个序。他是知名的文化学者和评论家,在“传媒与新世纪文学”这一课题上的研究浸淫既久,造诣也深,已有不少相关的书稿问世,在我书柜里便摆着他的《媒介诗学》《朱湘论稿》,以及他参与主编的《文学批评实践教程》《文学理论导引》等著作,煌煌阵列,风雷激荡,沉甸甸颇有份量。他最近这本《却寻残梦:纸媒时代的文化记忆》,乃是十多年前在媒体工作时的作品选集,体裁有新闻、文学、评论和序跋等。用他的话说,这本书是为了敬岁月敬天地,给当年做一总结,让那些远去的足迹、汗水,以及爱与梦想定格,留下雪泥鸿爪以作怀念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因缘际会,我和邦卫兄在湘潭的一所大学读中文系。崭新的大学孤立于城市的北郊,一眼望不到边的红壤之上没见到几棵树,但在不同的所在却耸起一幢幢新房,那是学校的宿舍、食堂、教学楼、阶梯教室和阅览室等。路是泥路,一下雨就是黄汤,泥泞一片。进城很不易,一小时一趟的公交车还经常晚点。条件够艰苦的了,但我们不以为苦,再怎么都觉得比自己乡下贫瘠枯燥的老家要好上许多,因此内心当中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不去好好地读书和写作。那个时候万物复苏,风华正茂,一切皆有可能。作为中文系学生,我们时而沉醉于中国古典文学之美,与庄周李太白苏东坡张岱等神会,在天地间作逍遥游;时而又潜心涉猎西方的哲学和文学,读笛卡儿、康德、黑格尔、海德格尔、萨特、弗洛伊德,以及卢梭、茨威格、马尔克斯、博尔赫斯等。当然,我们也热爱写朦胧诗,亦步亦趋,东施效颦地跟一众诗人学习,一时梦呓,一时癫狂。邦卫兄在除了作诗外还喜欢写文学评论,嘴上常叼着黑格尔说的那句话:一个深刻的灵魂,即使痛苦也是美的。这期间他开始频繁发表习作,有次在《港台文学选刊》举办的全国征文大赛上还得了个一等奖。
邦卫兄大学毕业后归去来兮,回到他的老家芷江侗族自治县的一所中学教书。大概是1992年秋的一天,他去岳阳参加全省的一个什么教学比武活动,路过长沙来我这里投宿了一晚。我其时在一家教育机关工作,一个人住中山路旁的一家招待所。一见面他就跟我说,他现在已不怎么读书和写作了,真是很痛苦的;每天教学任务很重,而业余时间又都要扑到考研上;他说他是一定要飞出来,这辈子一定要与文字为伍。我后来陪他打了一通宵麻将,算是招待他了。第二天早上大家高一脚低一脚出门,在又一村买了好几个硕大的馒头包子,狼吞虎咽后将他送去了车站。
两年之后,我离开教育机关到一家报社做文艺副刊编辑。又两年后,邦卫兄考上了研,去春城昆明深造。毕业后他分到长沙理工大学文学院执教,这下我们就经常可以见面和聚会了。那时他骑一台半旧不新响声很古怪的摩托车,从黄土岭开到晚报要半个多小时,但如果碰到下雨,他会打湿一身,不小心还要摔跤,他的高度近视眼镜总因此或破裂或变形,这让他几乎就成了个盲人。但他不在乎这些的,为了与朋友见面,为了酒和美食,为了手谈,为了风月等都是值得的,其他自然就大可忽略不计了。不久后他去湖南一家科技类报纸应聘做兼职采编,1999年,我所工作的报纸招人,邦卫兄又轻轻松松地考上了。
投身报纸后,邦卫兄一直都在用心用情用力前行,尽管是兼职,但他的良知、博学、敬业、勤奋、素养等使他很快成为一名优秀的媒体人。他还应邀为湖南日报、三湘都市报、深圳法制报等媒体撰文和开专栏。《却寻残梦:纸媒时代的文化记忆》一书中的绝大部分篇什即由此而来,一字一句中透出时代烙印、情思寄托和青春遗梦。在通篇看过这本书后,它会让人强烈感觉到一种新闻从业者难得的人文情怀,一种对文字的敬畏与膜拜。当一切远去,过往皆成幻影,不禁让人追忆、伤逝和凭吊。博尔赫斯曾说,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,你是云,是海,是忘却,你也是你曾失去的每一个自己。如此看来,邦卫兄不就是那朵玫瑰么?而当他开始回忆,他多半就已陷入衰老,但他的回忆一定是自己最珍视的年华和情感,一定是他从前的自己。这是注定的,不可更移也无需改变的。我想当下的邦卫兄,他的心境大抵应是如此的吧。
时移世易,传媒早已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,文学在新的传媒语境下该如何创造,如何赢得读者?邦卫兄为之穷一己之力,费时20余载,孜孜不倦而取得了可贵的成果。他的研究和实践十分不易,具有难能可贵的镜鉴意义。“明星惨澹月参差,万窍含风各自悲。人散庙门灯火尽,却寻残梦独多时。”半山老人的诗句高竣寥远,让人同感共情,悲欣交集。人人都会走一条向死而生之路,也时时会大梦不觉,梦里不知身是客,但最后还是会归于大荒。因此我们无论是羁旅旧梦还是残山剩水,都当乐观以对,自然而然的,无声无息的,成为岁月中自由飞扬的尘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