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积雪反射着白光,大山深处不时传来咔嚓的雪崩声,柴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,十分悦耳。看门狗卧在长板凳下,瞪着亮汪汪的眼睛,竖着耳朵专注地倾听……
父亲对此却一脸不屑。在落雪的日子,他不能外出砌屋了。只待在家里,拉着长脸,尊口难开,要不翻翻那本发黄的老皇历,要不拿把铁夹子夹胡须,夹得满脸溜光。只是我们津津有味听故事,他又显得无聊,偶也掺和进来。他让我们猜字:一点一横长,一撇撇进水中央……谁也猜不出,谜底他也不说,后来我疑它是个古体字。还有一次,他趁着酒兴,在饭桌上倒置三个酒杯,杯下覆一张纸片,左换右换,让我们猜纸片在哪个杯中。自然猜不中的。倒是大姐看出端倪,陡然掰开父亲换杯的手,那张纸片果在他的手指缝里……父亲恼火起来,作举手打人的模样。在我记忆中,这样的游戏,父亲跟我们玩倒是难得的一次。
风仍在呼呼刮,一阵紧似一阵;预备的柴火渐渐零落,背脊开始发凉了;母亲也疲惫地打着哈欠……上了床,我们仍央着她再讲一个。这时,厅屋那厢睡房传来了父亲的咳嗽声,母亲脖子一缩,压低嗓子道:“狼外婆来了……”忙把煤油灯抿灭,退回去了。
“狼外婆来了!”我们学着母亲的腔调喊两句,也赶着缩回被窝去了。
冬雪尚未融化,春节又到了。正月初四,照例去外婆家拜年。外婆家在邻县的分水村,有四五个小时的路程。在去的路上,我总是忐忑不安,脑子里想像着身材矮小、满脸皱纹的外婆,在她因风湿而跛脚的后面掉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,还有满嘴的利牙。因此,看见外婆我总是绕着走,她吃肉我怔怔看,是否有咯嘣声……有一次外婆跟母亲在厨房里细语,讲我如何不亲,母亲只是笑笑,没有辩解。她弄不明白我为何将夜故事的狼外婆与现实中的外婆混为一谈了。我不知这是夜故事的魅力还是魔力。
再也听不到夜故事了,或许是离开了天星窝,或许是过了那个年限。有一次我试图给女儿讲一讲,哪知刚张口,她竟充耳不闻,置若罔闻,盯着电视,电视上《喜羊羊与灰太狼》正在热闹上演。再后来,手机抖音、快手风靡,夜故事毫无立足之地了。但听夜故事的场景,总被记忆之手时时抚摸,露出那温馨的印记,清明时节尤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