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.....(节选)
大概是从小寄居在外婆家,我对于下田摘瓜、爬树摘枣等农事比城里孩子熟稔得多。扛着杂屋里的铁锹下田埂,荷秆如枯槁满目,顺着带刺的荷梗向下挖淤泥,常能看到泥鳅、鳝鱼的身影。然而,对一个成熟的挖藕人来言,一把铁锹就是钻山打洞的利器,挖藕前需要用盆子把泥水舀干,再在荷秆周边挖出多个四四方方的凹槽,只有在黑汗水流之时,才像考古学家一样,颇具仪式感地将长长的莲藕整枝取出,长吁一口气。这样的藕有看相,转手到集镇就能卖个好价钱。在我们这些孩子们看来,似是费时耗力的大工程。于是乎,少年挖藕人总会寻着白嫩嫩的藕“赶路”,看到藕身就挖一寸,再用手扣下周边的泥土,待探寻到藕的走向和粗细后再下铲,生怕浪费半分气力。前几年过年探亲,在屋后一荒塘开挖莲藕,添了耐心和运气,竟然挖到了村里人口口相传,却又很少挖到的“筲箕精”(竹筲箕在手工编织过程中纵横交错,竹篾相互交错、剥离不清,形容多且杂)。
清炒藕片、筒子骨炖湖藕、白豆角炒藕丁……好食材自然需要赏味者,它就像一个超俗的美人,不需涂脂抹粉。在我们看来,清炒莲藕是莲藕蜕变的好归处,最高水平即脆藕下锅去,出锅嘎嘣脆。这藕,仿佛是哪吒变身,可以修复心里的伤疤,或许也是另一种“人间有味是清欢”吧。
我的一位姨妈去世多年,我想念的大概还是那味道。作为一个典型的县城妇女,她常年挎一斜包出门,生活上精打细算,对子女极其严苛却又舍得。夕阳斜照的日子,蜂窝煤火力足,一口铁锅乒乒乓乓,农家莲藕用破瓷碗边刮去皮,斜切成薄片,炒菜也极其讲究:锅用钢丝球洗净,菜籽油冒烟莲藕下锅,翻炒几下会自然析出黏稠的汁液,这时要沿锅边倒水,反复翻炒让锅与莲藕亲密接触,这道菜的关键之处就在于,要在关火后、起锅前放盐和葱花,这样炒出的藕片色白、质脆、无渣,我和老表都是抢着吃。这样的色香味俱全,岂是农村的铁锅土灶能炒出的?这么多年,我好像又明白了,生活本就不是一清二白的,有时候难得糊涂,不在意其表象、顺其自然,或许也是一种大智若愚。
就像母亲总告诫的,在社会上立足也好,许多东西扯不清道理,但要像这莲藕一样玲珑剔透、心里清白,就足够了。
春天里,我在等一节“漂泊”异乡的莲藕归去来。是它,让我与泥土更亲、离故乡更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