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.....(节选)
挖笋需顺着竹鞭生长方向检寻,见黄土表面有松动,极可能就找到笋了。竹林间铺满腐叶,竹鞭痕迹若隐若现。上山没走多远,见竹鞭线上隐隐拱起土尖,细看已炸开花样的小口。我说,土底下毛茸茸玉白笋还在春睡,它是不想长成竹子了。朋友说,我来挖吧。见他抬手就要开挖,叫我喊住了。我说,下锄不可正对着笋尖,你得估摸着笋有多粗,从傍边慢慢小心地挖。我拿自己新锄挖了十几锄,碗口大小的白芽笋就到手了。不必急着剥壳,不然笋很容易变老。我忍不住从笋蔸处扳下小片,送到嘴里嚼嚼,清甜香脆。这时,朋友说,你看坑壁上有个芽尖,未必还有一根笋?我蹲下去一看,发现真是笋尖。我拿锄头轻轻刨几下,原来是一棵横睡在土里的大白芽笋。横睡的笋再怎么长都露不出地面的,碰上已是上好的运气。
挖到了三棵好白芽笋,足够了。我跟朋友只立在竹林间聊天,听鸟叫。这山上领雀嘴鹎最多,叫声清亮活泼,东一啾西一啾,像聚在一起聊天。白鹡鸰鸟叫声短而促,啾啾啾啾的。我最爱听的是几只斑鸠的叫声,有三声一顿的,有四声一顿的,调子大多是平平平上,或者平平上。斑鸠声浑厚而略带哀愁,颇能引人愁思。我很怀疑辛弃疾写“江晚正愁余,山深闻鹧鸪”的时候,误将斑鸠作鹧鸪了。鹧鸪的叫声是略显欢快的,若说听到鹧鸪声而生愁,怕是有点牵强。清明时节,哪怕不去想人世间的种种事,听着声声低徊的斑鸠声,心里也不免有丝丝愁绪。
回家自己掌勺,野葱春笋腊肉,佐几颗干红辣椒,拿白瓷海碗装上。心里仍觉不过瘾,又用笋片炖了宁乡花猪肉。喊唤着家人上桌吃饭,自己却想小酌几杯,便从酒柜里取了水井坊。吃笋佐酒当喝水井坊,于我几成巴浦洛夫定律。十年前的冬日,我在成都循着酒香拜谒了府南河边的古水井街烧坊遗址。水井街烧坊上起元末明初,至今已六百余年。当年的府南河水澄沙白,游鱼可见。河边皆木屋院落,酒肆人家,街巷纵横,柳密桃夭。虽家家门前清流,仍户户凿井而汲。井水甘美清冽,既供炊饮,又酿好酒。成都自古为商旅要埠,商队马帮,络绎不绝。远至蒙藏草原,近到云贵深山,百千里外人皆知成都有个水井街,水井街上有好酒。
记得那几日在成都,每餐饭都有笋吃,笋烧肉、笋烧公鸡、笋炖肉汤、凉拌笋块。我最爱吃的却是顿顿必有的凉拌笋块,那或许是成都人的餐前小食。自然,顿顿都喝水井坊,都就着各种笋菜。成都的笋,成都的水井坊,就那么深深刻进我的大脑沟回。那次,我有幸获赠一瓶水井坊第一坊菁翠酒。酒盒的青翠巧合了竹的颜色,酒瓶矮胖颇有我今日挖到的那棵睡笋的憨态。平日有朋友到家做客,总是要问:我们干吗不喝这瓶水井坊呢?我总用玩话搪塞,说瓶上写有“王跃文先生惠存”,我只好先存着;若写上“王跃文先生品鉴”,不早让我喝掉了。我这回吃笋佐酒开的是新购的水井坊,那瓶在我酒柜里蹲了十年的第一坊菁翠酒仍存着吧。